我永远都会记得今年盛夏的那个夜晚,在雷雨交加的晚上,急骤的风和倾盆的雨,就那样刮进了姥姥家的院子,打湿了镂空的老式木窗,拦腰刮断了院子里仅有的一颗石榴树,那是姥爷留给姥姥唯一的物件了。
当年姥姥还年轻的时候,是整个大队的一枝花,六个村子里公认的最有气质最美的姑娘,又读过一些书,身材苗条,说话也是轻声慢语,当年说媒的踏破了姥姥家的门槛,姥姥硬是谁都没看上。可能也是命里注定吧,姥爷当年是解放军,当了个不大不小的军官,看着是相当英姿飒爽,就是年龄比姥姥大11岁,所以一直没交集。姥爷参军归来探亲时,路过姥姥家院子,正巧看到姥姥坐在葡萄藤架下剥石榴吃,姥爷给我们描述说,那天他看到的姥姥,被火红的石榴衬得格外白,格外娇艳,当时他心里就想,要种一颗能结最大最红石榴的树给最美的姑娘,便费尽心思到处找树苗,同时央着太姥爷去姥姥家里求亲。
就这样,姥姥被种了一棵石榴树的姥爷拐回了家,经历了姥爷办学校的风光,也经历了文革的伤害。文革过后,姥爷受了刺激,头脑开始不清晰,出现了阿尔兹海默症,那时,他才刚刚四十岁,那个年龄在那个年代,正是家里的顶梁柱。就这样,家里的一切重担都压在姥姥一米五的个头上。我很难想象她是怎么扛过来这一切的,六个孩子,一个病人。应该是受尽了委屈,受尽了磨难。
但尽管姥爷意识不清,连自己的子女都分不清,但永远都记得那颗石榴树很重要,那个美丽的姑娘很重要,每天起来第一件事,就是到树旁边看一看,除杂草。总是坐树下发呆,一声不吭的看着姥姥的方向。我小的时候很调皮,经常逗姥爷,问他知不知道我是谁,他总把我叫成我妈的名字,但每次我指着姥姥问,姥爷总是笑眯眯的说是小云啊,我问他小云是谁,他总是说,小云是他的姑娘。
后来姥爷年纪越来越大,谁都不认识,姥姥的名字都忘了,但依然记得她是他的姑娘。再后来姥爷卧床不起了,吃喝拉撒睡全在床上,姥姥不让子女照顾,全程都是她一个人陪着,就这样,悉心照顾了六年,直到我15岁那年冬天,姥爷走了,我在外地读书,接到妈妈的电话,说姥爷走了。我赶回家的时候,姥爷已经下葬了,姥姥坐在石榴树下,一遍遍的摸着树干,说明年没有石榴吃了。姥爷临走前,最后一句给姥姥说的话就是,树的草还没除。
姥爷走后,只有那棵树被姥姥留了下来。这些年姥姥身体也不好,我们总是劝说让姥姥到城里生活,但姥姥一天都没离开她的小院子,直到今年夏天的那个夜晚,我第一次看到姥姥的眼泪,那个永远挺直腰板的老太太,哭的像个孩子一样。我把瘦小的她抱在怀里,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。
今天写出这些,缅怀我的姥爷以及那颗承载了厚重情感的石榴树。
愿所有并肩看花的背影,都远胜夜空繁星。
作者:高瑞婕